无明披着袈裟，走到我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“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，你这副皮囊看起来藏着许多罪恶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望了我一眼，眼中的欲望快要跑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忽然，扯掉我的衣物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张脸，让我来帮你净化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1

       冬日的淮山，银装素裹。

       我的脚早就冻到麻木，每走一步就留下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   回头望去，那巍峨的城墙下，堆了数不清的尸体。

       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，双手紧紧抱着怀里早已冻硬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守城兵狠狠踢了一脚，野狗窜上来撕咬。

       女人和孩子的尸身，瞬间被分食得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   我的目光落在淮山寺朱漆剥落的寺门上。

       寺门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，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。

       我拖着冻僵的身体一步步往前爬去。

       叩——

       叩——

       木门被敲响，寺庙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“谁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苏侍郎的女儿姜清清，想请大师救……救救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里面传来一声嗤笑：“真是可笑！你一个要饭的，也敢来佛门清净地！”

       哐当——

       木门被人用力甩上，门缝里迸出的风雪糊了我一脸。

       我慢慢低下头，看见了自己冻到发白的手，上面布满了冻疮。

       今年寒冬来得猝不及防，城外难民暴乱，城内权贵闭门自保。

       无数人冻死街头。

       我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   叩——

       叩——

       叩——

       木门又被敲响。

       “滚！老子都说了不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话没说完，那僧人忽然噤了声。

       我看见一双黑色僧鞋停在我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姜清清。”我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那人突然笑了：“哎哟，真是稀客啊！没想到，姜小姐还有空来我们这佛门清净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缓缓蹲下身子，盯着我的脸仔细端详：“虽然比不上三年前你的风光，但这模样还能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，周围就响起一片哄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我抬头，这才看见围着我的一圈人全是内住的僧人。

       刚刚赶我走的小和尚此刻谄媚笑着点头哈腰：“大师兄，人我带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僧人点点头：“行啊，空灯，你带她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空灯点点头，然后故作惊讶：“哎呀！你看我这脑子！姜小姐是官家小姐，哪能住我们这种破庙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说着，空灯故意伸出一只手，将我扯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我膝盖一软，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！

       吃痛间，雪水浸透我破烂的衣衫，刺骨的寒意让我浑身打战。

       周围的僧人和小沙弥们都在看着我笑，他们朝我吐口水、扔黏痰。

       “妓女就是妓女，装什么清高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三年前也是她爹是当朝大官的时候，她可没少欺负我们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也是，要不是她爹倒了台，她哪还有机会当娼妓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空灯笑眯眯地俯视着我：“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和血水，冷冷道：“怎么？怕我脏了你们佛门清净地？”

       正僵持间，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弥陀佛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无明大师！”众人纷纷低头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“起风了，你们都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身穿宝蓝色僧袍，手腕处绣着金色的符咒花纹，身后披着猩红色的袈裟，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目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空灯谄媚地冲我笑笑：“还不跟上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跟在无明的身后，他带我来到一间禅房，吩咐小沙弥端来了热腾腾的白粥和馒头。

       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着食物，差点噎住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神色温和地将手帕递给我。

       我伸手去接，目光瞥见上面绣着的一行小字——“傅王府敬供”。

       心头莫名一颤。

       小沙弥从外面进来禀报：“主持，傅王府的人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放下手中的佛珠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   小沙弥神色有些慌张：“上次送去的金罗汉，少了一指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而我埋头喝着粥，装作没看见他捏碎的佛珠。

       2

       我被安排在淮山寺的偏殿居住。

       路过正殿时，小沙弥空灯腰间的玉佩吸引了我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那玉佩色泽温润，上头刻着繁复的纹样，价值不菲。

       我冷笑一声，看向面前的禅房。

       窗子敞着，里面烧着火炉，几个和尚正围坐在一起烤火。

       桌上摆着几盘腊肉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可是傅王府送来的鹿腿肉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是大师兄面子大，傅王府的大管家亲自送过来，还派了个厨子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咱们淮山寺有佛祖庇佑，自然有人愿意来巴结！”

       阵阵香气传来，勾得我肚子直叫唤。

       我推开窗，忍不住质问：“你们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饿死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几人显然被我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坐在最中间的胖和尚不满地啧了一声：“哪来的臭娘们儿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主持从城外捡来的乞丐，估计是没东西吃了才敢上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原来是个要饭的！”胖和尚不耐烦地挥手，“去去去！别在这儿碍眼！”

       我被噎得说不出话，只好默默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吃过晚饭，我在井边洗脸时，忽然听见墙根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香火钱终于下来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楚王这次有急事求佛祖保佑，一下子捐了一千两银子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是王爷出手阔绰！上次那个红绸子的包裹，可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我伸头一看，是两个僧人在墙根下分银子。

       其中一人正是下午给我端粥的小沙弥！

       “谁在那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胖和尚发现了我，立刻换上笑脸：“原来是姜小姐！”

       瘦和尚则是一脚将地上的铜钱踢开：“这些都是王爷捐的功德钱，你可别乱说！”

       我点点头，心中却一阵恶寒。

       我一路走回偏殿，斋堂里飘出的肉香让我一阵反胃。

       我忍不住干呕了几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？身体不舒服吗？”无明关切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我摇摇头，望着无明身上价值连城的袈裟，故意道：“我只是好奇，这淮山寺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面色如常：“自然是佛祖庇佑，香客们慷慨供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我听说今年蝗灾严重，灾民们都食不果腹，更别提来上香了。”我淡淡道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捋了捋胡须：“人言不可信，姜小姐怎可轻信谣言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没说话，只是默默打量着他腕间的檀香珠串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骤然起身，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我本以为他生了气。

       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无明冷着脸去了后厨。

       我好奇地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一进厨房我就愣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刚刚那个小沙弥跪在地上，身上都是鞭痕。

       他颤抖着身子不停磕头：“主持，我不是故意的！我只是想拿一下案板上的葱……我真的不是有意碰到供器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神色阴鸷：“你知道那供器是送给谁的吗？要是耽误了王爷的事儿，别说是你，就连本主持恐怕都性命不保！”

       小沙弥哭着说：“我下次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无明冷声道，“你这种蠢货只配去黑矿场挖煤！”

       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。

       灶台上炖着的鸡汤和参须、燕窝、鱼翅……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。

       夜晚，我趁巡夜的和尚离开后悄悄溜出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后院墙根下有个小丫头正在掏阴沟找吃的。

       我让她带我去寺庙粮仓看看。

       我震惊地看着堆成山的粮食。

       这些粮食足够养活成千上万的人！

       可偏偏外面却有那么多人饿死！

       黑暗之中，我隐约听见胖子抱怨：“傅王府到底还要压我们多久？”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声音回道：“要是没有傅王府给的香火钱，咱们寺庙早就揭不开锅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胖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：“香火钱和香火钱可不一样！这玩意儿可是要命的！要是被官府抓到，别说咱们，就算是王爷恐怕也难逃罪责！”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声音回道：“怕什么！那些人都被王爷收买了！就算查到咱们头上，也是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3

       无明叫我去他禅房。

       “姜小姐，今日歇息得如何？”无明微笑着看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“多谢大师厚爱，我一切安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点点头：“如此便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知为何，他明明在笑，我却总觉得那笑意不达眼底。

       “听闻姜小姐早年丧母、父亲又身陷囹圄，如今竟孤身一人……”无明叹了口气，“真是世事无常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我低着头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道：“姜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，只可惜成了灾根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抬起头看他：“灾根？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双手合十：“美色只会让人心生贪念，姜小姐前世定有执念，才会在轮回中受苦受难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唯有忏悔净化灵魂，才能求得佛祖庇佑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。

       他捻了捻胡须：“听闻姜小姐的父亲前些年因贪污赈灾粮食被流放边疆，至今仍未归家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点点头，心里一阵恶心。

       果然，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。

       见我不说话，无明也没再追问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回到偏殿的路上，我路过寺里的侧门。

       两个杂役僧人正在搬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“傅王爷又派人取银两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今年的收成不好，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生气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主持说了，今天要忙到后半夜，让大伙儿都机灵点儿！”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僧人点点头：“这赈灾粮款都送到城外了，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要怎么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赈灾粮食？

       城外？

       我忽然想起昨日夜里看见的那两个僧人说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难道他们暗中倒卖粮食？

       不对！

       那些粮食足足有几万石！

       仅凭寺庙里的僧人不可能搬完！

       肯定有同伙！

       正想着，我看见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香客进了无明的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我坐在房梁上，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
       “王爷吩咐我来取货了。”香客开门见山道。

       无明点点头，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裹。

       香客打开看了一眼，满意地收进怀中：“王爷说了，只要主持好好办事儿，以后少不了好处！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点点头：“还请大人替贫僧向王爷问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送走了香客，无明又匆匆赶去了后厨。

       夜色浓重。

       借着月光，我看见几个汉子偷偷摸摸进了后厨。

       我悄悄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几个僧人正把粮食装进麻袋里！

       那几个汉子扛着麻袋塞进了运货的马车里。

       我跟着马车一路出了城。

       绕了好几条巷子后，马车停在了一户不起眼的院落门前。

       不一会儿，我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拎着一袋金子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我躲在角落里静静观察。

       天色微微泛白时，那户院落的门再次被打开。

       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。

       我仔细一看，这不正是城内有名的富商李老爷的夫人吗？

       我小时候还跟她一起参加过宴会！

       那户人家给了李夫人一整车的粮食！

       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   短短一夜时间就有这么多粮食被送出去！

       城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灾民等着救命粮！

       可偏偏这些粮食却被偷偷卖给了城中的权贵！

       我躲在暗处观察了几天，发现每天都有不同的达官显贵来淮山寺进香。

       可他们往往只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时辰就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而且每次这些人来时，无明都会匆匆赶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有时候还会关门密谈一两个时辰。

       每每这时，寺里的僧人都会避得远远的，生怕听了不该听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我亲眼看见无明谄媚地讨好那些达官显贵，甚至还主动给他们倒茶捶背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那些人显然不吃这一套。

       其中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：“行啊，无明大师！去年让你准备的东西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立刻吩咐小沙弥抬上来几口箱子。

       箱子被打开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锭锭银子！

       那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：“不错嘛，竟然比去年还多了三千两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我们淮山寺应该做的！”无明皮笑肉不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年轻人忽然话锋一转：“听说最近有几个难民跑到城里去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无明连忙道：“大人放心！我早就派人盯着城门口了！那些人绝对跑不掉！”

       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：“行啊，这事儿要是办妥了，我回去自会向王爷美言几句！”